想一想当年书信传递音讯的年代,“双鲤迢迢一纸书”里传递了多少美好的情感,现代化的通讯方式虽然使人与人的交流变得直白而清晰,但少了那种刻骨铭心的乡思和相思,少了那种精致文雅的优美与含蓄。
在山高水远道阻且长的古代,书信是人们互通音讯传报平安的主要工具,人们用许多诗意的别名来称呼书信,这些别名让人感到美不胜收。在没有发明纸张以前,人们是用长约一尺的木简或绢帛来写信,所以人们把书信称作“尺牍”或“尺素”。“人事有离合,尺牍莫相疏”,人世间离合聚散是常事,千万不要忘了写信常联系;“驿寄梅花,鱼传尺素”,远方的朋友通过“长亭更短亭”的邮驿寄来书信,书信里有殷殷的问候和浓浓的情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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绢帛写好之后,为了避免污损会装到两块鱼形木板制成的函盒里。鱼形木板外表也刻有鲤鱼花纹,函盒合起来像一条栩栩如生的鲤鱼,展开来又像并排的两条鲤鱼,因此古人又把书信称作“双鲤”,汉乐府《饮马长城窟行》诗写道:“客从远方来,遗我双鲤鱼。呼儿烹鲤鱼,中有尺素书。长跪读素书,书中竟何如。上言加餐食,下言长相忆。”思妇打开丈夫让客人从远方捎回来的双鲤形状的函盒,里面就是用绢帛写就的书信,信里先劝努力吃饭保重身体之情,后诉分别之绵长的相思之情,这首诗仿佛是一幕收信、拆信、阅信的情景剧,充满了“绵绵思远道”的真挚情意,双鲤和尺素从字面上就蕴含了无限的美感。“跪得双鱼开尺素,别来一日抵三秋”,这句诗的相思之情就是脱胎于那一首久远而古老的汉乐府。
“双鲤”这个称谓是多么典雅美丽,后人在诗词里常常化用这个典故。唐天宝年间女诗人李冶有一首诗写道:“尺素如残雪,结为双鲤鱼。欲知心里事,看取腹中书。”这首诗巧妙地化用了汉乐府诗的典故,含蓄委婉地吐露出了自己的情愫。人们有时也把书信称作“双鱼”“鱼书”或“鲤鱼”,“蝶去莺飞无处问,隔水高楼,望断双鱼信”,望穿秋水等待情人的音讯,烟水迷茫的意象中蕴含着多么深婉的情意;“深意托双鱼,小剪蛮笺细字书”“鱼书欲寄何由达,水远山长处处同”“他年寄消息,书在鲤鱼中”……文人们喜欢把书信的这些别称镶嵌在自己的诗词中,光字面上看就非常优美。
自从纸张发明之后,人们就制作了各种精美的纸张来写信。宋代蜀地善制各种颜色的彩笺,笺上印有淡淡的麟鸾彩凤花鸟鱼虫等图案,人们用这些千姿百态的精美的彩笺写信,显示出了对收信人的重视,书信又有了“鸾笺”“蛮笺”“彩笺”等别称。“中有鸾笺细字,没人知”“多少襟怀言不尽,写向蛮笺曲调中,此情千万重”,“欲寄彩笺兼尺素,山长水阔知何处”……即使再精美的彩笺,也有道不完的情义说不尽的相思。
为了使书信写整齐,商家在印刷信纸时多用红线把信纸竖分为八行,每行可写七个字,因此书信又称为“八行书”。 “手札八行诗一篇,无由相见但依然”,文人们正好用这精美的信纸来题写诗歌酬唱互答。“八行书,千里梦,雁南飞”,温庭筠这几句词写出了人隔千里后,看到飞雁就想着能不能给远方思念的亲友捎一封信。其实在山长水阔的古代,人们见到翱翔的大雁时当然会想起远方的亲人,想着雁儿能否给亲人们捎个信。《汉书·苏武传》里记载的汉朝要求匈奴放归苏武,匈奴谎称苏武已死。和苏武一起被囚的常惠教汉使对单于这样说:汉天子在长安上林苑射猎时得到一只鸿雁,雁足上拴着帛书,说苏武等在匈奴的一个荒泽中,苏武因此得以归汉。雁足上系书的故事本来是常惠编给使者来哄骗匈奴单于的,但后来人们宁可信其有,把书信也称作“雁帛”,比如王勃“还羞北海雁书迟”的诗句,用的就是《汉书》里的这一典故,北海指苏武。
“雁来音信无凭,路遥归梦难成”,在文人们的反复吟哦下,“雁书”也成为书信的别称。“碧幽幽天高少雁书,绿湛湛水阔无鱼信”,这一句元曲对仗工整 ,雁书和鱼信给了人说不尽的美感和遐想的空间。“闻雁几回修尺素,见霜先为制衣裳”,唐代才女侯氏这句诗同样把看雁修书和见霜捣衣的典故。怎么才能把书信捎给远方的亲友呢?现实生活中往往是靠朋友或托使者,“今朝偶见同袍友,却喜家书寄八行”,孟浩然的这句诗是要朋友给家人捎回书信。遇到要回家乡的使者,也会想到带一封信,“马上相逢无纸笔,凭君传语报平安。”仓促之间没有笔墨纸砚,让使者口头捎个平安也是好的。
托人捎书信一定要找到可靠的人,否则很可能被遗失或丢掉。东晋有一位大臣叫殷羡,字洪乔,他的儿子殷浩是东晋有名的清谈家。殷羡曾被任命为豫章太守,京都建康的朋友们托他带了一百封左右书信,殷羡到了石头渚时就把这些书信全扔到江里了,还说:“沉者自沉,浮者自浮,殷洪乔不能作致书邮。”《世说新语·任诞》《晋书·殷浩传》都记载了这件事,我觉得怎么说也不应该把人家的信扔到江水里,宋代周必大就在诗里说“奈何负诺责,而令任沉浮”。后来人们以“付诸洪乔”“石头书邮”“投书浮沉”来比喻书信遗失。诗歌里也常常用到这个典故,比如“晋邮尺牍波中断”这句诗用的就是这个典故,其他如“有书安敢托洪乔”“南国洪乔牍易沉”这些诗句更浅显明白。山高水远的古代书信对于人们来说是多么珍贵,收到一份远方的来信真是珍如拱璧,怎么能给人家随随便便扔呢!
收到书信不易,所以人们对书信十分重视。“未读书中语,忧怀已觉宽。灯前看封箧,题字有平安。”这是明代高启的《得家书》诗,看到书信封套上平安二字,心里就宽慰了许多;“亟启读平安,字字发天乐”,宋人刘黻这句诗道出了急着开启书信好知道家人平安的心情,读家书的每一个字都如听仙乐,如亲人在身旁温暖地叮咛;“玉关道路远,金陵信使疏。独下千行泪,开君万里书。”庾信这首诗道出了拆开书信时的心情,禁不住流下了激动的眼泪;宋刘克庄有诗云:“雁回杳杳浑无报,鹊语啾啾似有凭。忽得远书看百过,眼昏自起剔残灯。”雁去杳然无凭,喜鹊叫喳喳好像有喜事,果然亲友的书信来了。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得眼睛昏花,挑起灯芯继续又看,多么珍贵的书信呀,这首诗道出人们反复阅看亲友书信的情景。
“开拆远书何事喜,数行家信抵千金”,充满了关切和问候的家书更让人温暖,更是价值连城。在安史之乱那战火纷飞的年代里,杜甫感叹“烽火连三月,家书抵万金”,确实战乱中家人的平安老是悬在心上,烽火连天的岁月能收到家人的书信真是珍贵无比。时间长了收不到家书时,有的诗人心里就着急:“一夜塞鸿来不住,故乡书信半年无。”宋代吴芾从家书里看到儿子吴津病好的消息后,高兴地写道:“老怀郁郁苦难舒,忽报吾儿病已除。便觉身心无个事,万钱不抵一封书。”宋代的胡仲参收到家书后,“手剥鳞缄细细看,北堂垂白喜平安。为怜客里多霜雪,寄得衣来正及寒。”既为母亲的平安而高兴,也为收到母亲寄来的棉衣而高兴。“一纸乡书泪滴穿”,家书里的情意温暖着游子的心,也催落了游子的热泪。亲人们的问候也多是希望能平安早归,明代袁凯这样写道:“江水三千里,家书十五行。行行无别语,只道早还乡。”苏轼也有词云:“一纸乡书来万里,问我何年?真个成归计。”
收信的亲人充满了喜悦,写信的也有千言万语要向亲人倾诉,写信时会费尽思量反复斟酌。看一看张籍的《秋思》:“洛阳城里见秋风,欲作家书意万重。复恐匆匆说不尽,行人临发又开封。”把写信人的心理刻画入微,对亲人有说不尽的话儿,生怕漏掉了什么要安顿的话语。宋人朱继芳也说:“家书言不尽,重拆又重缄。”唐代陈玉兰《寄夫》诗写道:“夫戍边关妾在吴,西风吹妾妾忧夫。一行书信千行泪,寒到君边衣到无?”这样写一封信要流多少眼泪呀!正是“欲写彩笺书别怨,泪痕早已先书满”。
“云中谁寄锦书来”,书信有着许多优雅的美感。那漂亮的彩笺和信纸上,流传下来无数优美而精致的书法和文学作品,让后人一遍又一遍临摹或吟赏。今天,在现代化通讯手段发达的世界里,能否写一封家书给亲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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